死之前,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亲自和妈妈说上一句生日快乐。
她厌恶我至极,但还是在宴会开始前给我发了地址。
我出任务途中特意请假去赴宴,却按照地址开到了荒山。
原来那个地址只是她随便写的。
妈妈不会想到这个举动会害惨了我,更不会知道今天收到最难忘的生日礼物。
会是我的人头。
1
再次睁开眼,四周都黑漆漆的。
我早已感受不到那刀割般的痛,整个人还有些昏沉。
「您的生日礼物到了。」
朦胧间听到这句话,我才猛的想起今天是要给妈妈过生日。
四周渐渐透出亮光,我却怎么也找不到特意给妈妈准备的礼物。
「怎么会没有呢?礼物呢?到底去哪了?」我越来越急,泪珠挂在眼角摇摇欲坠。
这是爸爸出事后妈妈第一次允许我给她过生日,还是让她失望了。
「对不起妈妈,我真的准备了礼物的。」
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着妈妈道歉,可她盯着我的眼神却像见鬼一般。
「啊!这……」
妈妈略带惊恐的盯着我的方向,下一秒就从我面前穿了过去,猛的跌坐在地上。
顺着妈妈的眼睛看过去,礼物盒里赫然摆放着我的头颅,额头上还有用血留下的字迹「生日快乐」。
我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一缕游魂,大概是执念太深,才跟着礼物盒来到了生日宴现场。
昨晚我开车到了妈妈给我的地址后发现那只是一座荒山,我徒步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宴会场地,直到后来在那里遇到了前来报复的歹徒。
我毫无防备又因为在任务中受伤落了下风,最后被迷晕。
他们用刀一下一下割开我的皮肉,大笑着看我晕厥。
死之前我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找到宴会场所,不然如果妈妈和姐姐被我牵连,那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这是不是你……女儿周韵?」张姨扶着妈妈,犹疑的出声。
我看着妈妈泛红的眼眶,心里翻涌起一阵酸涩。
原来妈妈还是爱我的,她还是会为了我而流泪。
我六岁那年想要一条红裙子当做考试奖励,爸爸出门去买却死在了连环杀人魔手下,姐姐也因为爸爸没及时赶回来被煤气炸伤了眼睛。
因为我,整个家都支离破碎。
从那时起,我就变成了这个家的罪人,永远的罪人。
可下一秒,妈妈就笃定的将装着我头颅的盒子一把掀翻「周韵这丫头惯喜欢骗人,这肯定是假的。再说,她肯定是因为我给了她假的宴会地址报复我,这个死丫头我当初就不该生下她。」
张姨也在一旁附和着什么,可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假地址,怎么会是假地址!
原来所有的温情和原宥都只是我的想象,什么生日会,什么地址,全都是欺骗。
「我早和你说了,这孩子就是来折磨你的,要不是她,老周和欢欢也不会……」
够了,不要再说了!
爸爸的死和姐姐受伤是我用命也还不清的,可我就只能一辈子活在阴影下吗?
我也是人啊。
2
「经过检测,这是树脂材料合成的。」
妈妈拿过郑法医手里的鉴定证明,狠狠地扔在地上。
我飘在半空,疑惑的蹲下身凑近看。
纸上确实清清楚楚的写着「非人体组织」的字样。
可我明明真的死了啊,怎么会这样呢?
妈妈突然踉跄一下,眼底多了几分释然,伸出手抽在树脂人头的脸颊上。
「我就知道,她早就恨死我了。怎么会那么好心回来给我过生日,我看她就是想气死我!」
她捋了下头发,里面有几根新冒出的白发丝。
「周韵去哪了,你让我见她,我倒要看看她弄这么一出到底是想干什么,她是不是想让我死了才满意!」
「周韵出任务了,最近应该都回不来……」
郑法医话音未落,鉴定室外就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这声音我越听越熟悉,竟是我那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师傅李队。
「小韵啊,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师傅了!」
这声音听的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角。
都是我,让他担心了。
师傅在小刘的搀扶下勉强从楼道里站起身,看见妈妈的那一刻猛的止住了哭声。
「都是你!害死了小韵!」
妈妈气急反笑:「哭什么,周韵那个死丫头根本就没死,你还陪她演戏。」
师傅愣了下,胸口起伏着:「小韵的尸体就在洵山上,她身中二十多刀,死的时候该有多疼,她才二十多岁啊,你怎么忍心……」
师傅字字句句都不像开玩笑,妈妈却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欢欢!欢欢陪着沈俞也去了洵山!」
……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
我飘在空中和妈妈同时揪起了心。
「出租车,麻烦再快一点。」妈妈声音有些嘶哑。
张姨坐在一旁安慰着妈妈:「欢欢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她的语气很笃定,但还是消解不了妈妈半分的担心。
姐姐眼睛在那场爆炸后就不好了,如果被歹徒发现,恐怕……
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能向上天乞求只要姐姐没事,我就算死无全尸也没关系。
3
「妈,你怎么来了?」
看到姐姐的那一刻,我才松了一口气。
被找到的时候,她正在和沈俞坐在山顶吹着风畅想未来。
畅想我不配拥有的未来。
而被关机的手机正静静地躺在沈俞的旅行包里。
姐姐一直说想看一次日出,既然她看不到,就让她的“眼睛”来帮她看。
沈俞和我是青梅竹马,他先天听力不佳,我那时是他的“耳朵”。
沈俞父母早亡,唯一的姐姐沈佳也死在了连环杀人魔手下。
我家出事后,他便不再理我,每日悉心照顾着周欢。
他大概,也是恨自己的,如果沈佳不是为了给他凑钱买助听器,也不会半夜出去工作,更不会死在杀人魔刀下。
所以,他觉得自己和周欢同病相怜,自然也厌恶我这个害死自己亲人的白痴。
我与他已经许久未见了,他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漂亮。
还好他们都没事。
幸好,死的只有我。
「还好,死的只有周韵,你可吓死妈妈了。」妈妈捂着心口说道。
我嘴角的笑意戛然而止。
那种被抛弃的窒息感裹挟而来,妈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我的心上凌迟,将我的灵魂都撕成碎片。
「妹妹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姐姐眉头微蹙,担忧之色却不达眼底。
「别再提她了,她早就该死了,你和小俞没事就好。」
是啊,我早就死了。
爸爸被连环杀人犯杀死的晚上,八岁的周韵也一起死在了那个雨夜。
和那一地的血污融为了一体。
原来天底下最希望我死的人,是妈妈啊。
大家都说妈妈的命苦,我也时常想,如果妈妈没有生下我就好了。
可我也有用尽全力去弥补啊,为了重启连环杀人案的调查,我放弃了市局的工作调到我们这个小镇。
我没有爱好,没有自己的生活,就为了那渺茫的一点希望。
可现在,我再也没有机会让妈妈和姐姐原谅我了。
我闭上眼,陷入了更深的自责。
4
「我们昨天还见过周韵,她怎么了?」
沈俞收拾着登山包,调整了下助听器。
他语气没什么波澜,似乎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她昨天真的来了?」妈妈有些不可置信。
我苦笑了下,妈妈不会知道我有多珍惜和她相处的机会,更不会知道我有多希望她能原谅我。
「昨天欢欢去上厕所,我留在原地远远看到了周韵,她似乎想过来问我什么,但是我把助听器摘了。」
他面露厌恶,似乎就连说到我的名字都觉得恶心。
我想起来了,那晚我确实在询山看到过沈俞。
当时我是想问一下宴会地址,见他摘了助听器我就知道他不想理我,只能自己下了山,也就是在那之后才遇到了匪徒。
沈俞手里的助听器是我发第一个月工资拜托张姨买给他的,只不过是以周欢的名义。
那是我和他年少时的承诺,虽然他已经忘了他承诺过我的。
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对,张姨说昨天晚上有百年难得一遇的狮子座流星雨,我们就提前来了,您这么着急找来,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没给你过生日生气了呢。」
周欢攥着妈妈的袖子撒着娇,妈妈眼神里满是宠溺。
我看着她们两人不由羡慕了起来,我也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在妈妈膝下撒娇。
可后来,就连喊一声妈妈,都成了奢望。
「来了又怎么样,她肯定是藏起来想让我内疚,谁会相信有人在荒郊野岭办什么生日会。刑警支队的李队还说周韵死了,我担心欢欢才赶来的,我看周韵肯定和他串通好了不想让我好过,我真是做了什么孽生出她这个女儿……」
周欢连忙安慰着妈妈,沈俞却突然沉默了。
我顺着沈俞的目光一起向山下看。
刑警队抬着一具无头女尸从蜿蜒的山路走过去,一阵山风吹过,担架上的白布猛的掀开一角。
我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寒意爬满了全身。
红裙子!我怎么会穿的是红裙子!
5
红裙子是我这一生都不敢触碰的噩梦。
甚至从爸爸死后,就连裙子我也再没穿过。
我有什么资格去穿呢?
如果不是我要那条裙子,爸爸就不会出去,他不出去也就不会遇到变态杀人魔。
一切的一切,都因我而起。
师父不止一次宽慰我要学会放下,可我做不到,我宁愿那晚穿着红裙子死去的是我。
妈妈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怎么了沈俞哥哥?」姐姐察觉到沈俞的不对劲。
「这里风大,你和干妈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来今天要值班,待会直接就回队里了。」
姐姐点了点头,虽不情愿但还是和妈妈下了山。
沈俞凭着记忆找到了那晚碰到我的地方,那里及腰高的杂草很不利于搜证,但他还是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他低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然身形猛地一顿。
「哎,小沈你怎么在这?」
沈俞眼疾手快的将什么东西揣进兜里「啊?我陪女朋友来看日出,这出事了?」
「有人发现了具无头女尸,李队说是周韵,不过还没鉴定呢,老郑今儿请假,要不你去看一眼?」
「好啊。」
6
尸检是沈俞给我做的。
不过现在他还不能确定这具无头女尸是我。
dna检测只有省里可以做,最快也要明天才能知道结果。
「呕......」我扶着墙忍不住干呕起来。
尸体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深陷的皮肉被掀起,一眼看不出致命伤。
皮肤在血污的映衬下更加惨白。
沈俞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的摆弄着那些解剖刀,显然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法医。
和年幼时因为被欺负而躲在我身后的那个人再也无法重合了。
只不过,同在警局我竟然从没见过他。
虽然我为了能有机会重启连环杀人案常年出任务,但也不可能和他一面都没见过。
想来,是他特意避开我的。
法医室里很安静,安静到好像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我忍受着胃里的翻涌,飘在半空静静地盯着沈俞。
操作台上的灯光盯的人眼睛发酸,他却像毫无察觉般。
「工作起来一点都不注意时间,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打了个哈欠,想要催促他休息一下,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只是一缕魂魄而已。
我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一具尸体而已,按照他的水平应该不会这么慢。
沈俞盯着尸体肩头的疤痕看了许久,拿着工具的手突然颤抖起来「很疼吧......」
那个伤疤是我小时候为了保护他,被村里孩子推倒在石头上摔伤的。
他吓得不敢哭,背着我就往诊所跑,我趴在他的肩上说自己一点也不痛。
我真不知道,他那时哪里来的力气,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想着想着,我不自觉的摸了下肩膀。
「其实,真的挺疼的……」
像有心灵感应般,他抬头看向我的方向。
「周韵,这不是你,对不对?」
7
「李队,这里不让抽烟。」
师傅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夹着烟的手一顿。
「我去了趟县里,催着老吴拿了检测报告。」
「是周韵,对吧。」沈俞语气漠然,仿佛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的人根本不是他。
师傅深呼一口气:「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就是被那几个败类报复了?你们都错了,她是我看着一步一步成为警察的,我是最了解她的人。她勤奋努力,她身手敏捷,她最不怕死!她是我老李的徒弟,不会就这样死的。」
「她请假是您私下批的,上面追究下来就是私自离队,说不定还会连累您.......」
师傅打断沈俞的话,把检测报告拍在解剖台上,不敢将目光在那具无头女尸身上多停留一秒。
「闭嘴!」
师傅转身走出了法医室,没看到沈俞颤抖的肩膀。
8
短短几个小时,落网的嫌疑人已经被师傅审了几轮。
他们说不清从哪里得知了我会在十月二十五日晚上到洵山的消息,早早就准备好了埋伏我。
「她根本没反抗,我们打了几下她就倒了。」
「就是想出出气,她端了我们老窝。」
「我们刚出来,本来也不想找事,是她激怒我们。」
翻来覆去的这套说辞,充满了漏洞。
他们既不承认割下了我的头颅,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死,甚至不知道那条红裙子的由来。
唯一承认的就是对我进行了施虐。
「红裙子不是他们给小韵穿的,你觉得会是谁?」师傅在楼道里吐着烟圈,直直盯着沈俞。
沈俞轻咳了两声:「周韵的死应该不是意外,她自己不想活了,他是想报复欢欢和阿姨。」
我安静地听完他的话,只觉得如坠冰窖。
沈俞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这不仅是对我的人格的侮辱,更是对我警察身份的亵渎。
我,周韵,不可能不战而亡。
师傅是最懂我的人,他不会不相信我的。
师傅揪起沈俞的衣领:「放屁!我不许你们这样说小韵!」
「她给我发过短信,你自己看。」
师傅接过手机,面色越来越凝重。
我连忙凑近去看短信的内容。
「师父,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想好了,今天我的死如果可以追封为烈士,赔偿款请转交给我妈,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我知道死亡不是结束,但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让您失望了。」
看着师傅的脸色阴沉下来,我疯狂的摇头。
「不是这样的,这条短信不是我发的!」
我的手机在那天上山时不小心丢了,怎么可能给他发这个短信。
师傅肯定会相信我的,他了解我想要重启连环杀人案的决心,不可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就算死,也得堂堂正正去死。
许久,师傅才叹出一口气:「是我高估她了。」
我呆愣的看着师傅,整个人仿佛被冰水从头到尾浇了个湿透,眼中唯一的希冀一点一点消失。
为什么没有人信我?
9
案子有了新进展。
据嫌疑人王洋交代,当日同伴走后,他因为对我图谋不轨,又偷偷溜回了山上。
他远远看见了一个女人蹲在我身边,他因为害怕暴露没有靠近就跑了,只记得女人手里正拿着一件红色裙子,看不清样貌。这是个重要线索,局里很重视。
红裙子,无头女尸,夜晚。
事情往大家都没想到的一种可能性发展。
空气中暗流汹涌。
师父那日和沈俞分别后就请一天病假。
他不在,局里没有主心骨。
我到底是不是连环杀人案的第四位受害者,还有待商定。
小刘刚升二队副队长,也拿不定主意,只能等师傅回来再商量。
「周韵,刑警支队二大队队员,21岁,死亡时间十月二十五日凌晨,致命伤还未查明。」
我的照片被贴在了黑板上,师傅用粉笔在上面画了个圈,随即将杯里的二锅头一饮而尽。
「小韵啊,缘分尽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师傅的眼里有些闪烁。
我偏过头,看见被扔在垃圾桶里的钱包。
那是我刚做警察那年送给师傅的生日礼物,他一直带在身边。
师傅是个老公安,他没办法对我的事对上级做隐瞒。
我有口难辩,只能冲着他的方向磕了个头:「师傅,如果有来世,我还做你徒弟。」
10
十二年前的悬案中,我的父亲是第三位死者。
当年湖阳镇半月之内出了三起命案,但因为正逢雨季洪水来袭,尸体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除去被调去修建堤坝的警力,投入到案子中的人力的确有限。
师傅当年刚进警局就碰到了这个大案,搜证简直难如登天,经过排查警方锁定了张姨的老公李大海。
他常年酗酒,因为打架在局子待过两年,出来后便成了无业游民。
邻里街坊都知道他不是个善茬,为人狠辣又变态。
之所以锁定他为嫌疑人是因为在邻里排查中师傅发现李大海在一周内和三位死者都起过口角。
第一位死者是收废品的李大娘,因为找李大海要账吵了半条街。
第二位死者是在小卖部兼职的沈佳,拒绝了他买酒赊账的请求,为此还被李大海扇了一巴掌。
第三位死者就是我爸,他实在看不下去李大海对张姨施暴,狠狠打了他一顿。
种种线索都指向李大海。
只是在案子的关键时刻,李大海却失踪在了洪水里,半个月后警察才在距离村子几里地的地方找到了已经泡发的尸体。
虽然张姨配合调查,但这案子还是没能成功结案,最后成了悬案。
李大海死了,张姨平时的惨状大家都有目共睹,所以妈妈并未牵连她。
她将所有怒火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
当年的案子之所以被定为连环杀人案,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每个死者都穿上了一条红裙子。
我的尸体,也不例外。
可明明,我死时穿的根本不是这件红裙子。
杀人魔又为什么时隔十二年继续杀人?
连环杀人魔,真的回来了吗?
11
「我打死你!你竟然还有脸穿红裙子。」
妈妈看见我的尸体时,不是伤心,而是愤怒。
姐姐在一旁拉住了妈妈的手臂:「妈妈,你就别怪妹妹妹妹了,入土为安,让姐姐早点火化吧。」
师傅脸色很不好,有种大病初愈的憔悴:「案子还没结,还不能火化。」
「干妈,我们先出去好不好?警察会调查清楚的,我们要配合他们的工作。」
沈俞的话让妈妈冷静了下来,她由沈俞搀扶着走出了警局。
「小俞,我们这是去哪?」
「干妈,周韵的遗物还没有收拾。」沈俞示意出租车司机出发。
「我不去,我不想再看到和他有关系的任何东西。」
「妈妈,妹妹她好歹也是周家的女儿,你就去吧。」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姐姐那双从未有过波澜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
她好像,有点兴奋。
出租屋里已经很久没人回来过了,桌面上落了厚厚一层尘土。
妈妈不愿意多看一眼,只是吩咐沈俞将所有东西都打包拿去火葬场烧了。
「这些留着也没用了吧。」姐姐摸索着抽屉最深处的一摞纸张。
这些是我从大学到工作期间所有的荣誉证书和收集的关于连环杀人案的一些线索。
「人都死了,留着这些干什么,烧了吧。」
「不,不要!」
我期盼着沈俞能够去拦住妈妈,可他只是点点头,将抽屉里的东西都塞进了黑袋子中。
我想要扑过去拦住他们,可是却无法触碰到一分一毫。
一张报纸从袋子里飘落在地板上,我认出了那张报纸,是当初记者对姐姐的采访。
其中一个问题是:「如果有机会回到煤气爆炸那天,她会不会义无反顾的跳窗逃跑?」
姐姐的回答是:「相比光明,她更想活着。」
师傅带人赶到火葬场时,只剩下一地灰烬。
完了,一切都完了。
12
我失魂落魄的跟在姐姐身后回了家,后知后觉地思考着。
爸爸出事的那天晚上姐姐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一个失去父亲的受害者?因为爆炸而双眼失明的弱者?
我总觉得,这都不是她。
姐姐进入卧室后站在门前,最后也没有转动门锁。
她慢慢摊开掌心,里面是我丢失已久的手机。
警察都没有找到,怎么会在她手里?
下一秒她竟然走到梳妆台旁梳起了头,她的眼睛明明看不见,怎么会......
张姨推门进来的动作打断了我的思绪,姐姐来不及反应,只能假装将头转向另一边。
「欢欢啊,听说周韵真死了,你最近一定要小心,你妈妈现在只有你了。」
「张姨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害欢欢。」沈俞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门外。
张姨点了点头,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谁也没有注意她转身的瞬间,眼底的凶狠一闪而过。
沈俞等张姨走后才进了屋,不忘将门上了锁。
「欢欢,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警局现在全力寻找周欢丢失的头颅,没有人注意那个树脂模型上有个我们都忽略的线索。」
沈俞停顿了下,眼底满是犹豫。
「那几个嫌疑人没有人知道那晚是干妈母亲的生日,能在她额头上写字的会是谁呢?」
周欢坐在梳妆台前表情没什么变化,手心却已经全是汗。
那晚,周欢确实以上厕所为理由消失了许久。
因为涉及女孩子的隐私,沈俞没有多问。
没有人会怀疑她这个双目失明的女孩。
可如果,她是装的呢?
13
「沈俞哥哥,你是在怀疑我吗?」
周欢发狂的笑着,将桌上的瓶瓶罐罐砸了个粉碎。
「我只是想听你解释一下,你别哭了,对眼睛不好。」
「对!就是我又怎样?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伟大?你难道就没伤害过周韵吗!」
沈俞颓丧的看着姐姐。
「爸爸买的那条红裙子是周韵想送给我的,生日会的地址也是我改的,助听器也是周韵给你买的。这些就是你想知道的,满意了吗?」
姐姐歇斯底里的吼着,一不留神就摔倒在了地上,手掌被玻璃片划破。
「我就是想让她死,她早就该死了,她活着一天就是在提醒我犯下的错误。」姐姐的声音带了哭腔。
沈俞蹲下身替姐姐擦拭着伤口的血,温柔的吹着气「痛了吧,我不问了好不好?」
我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听到姐姐说出这些话。
因为对姐姐被炸伤双眼的愧疚,我从未和妈妈说过那条红裙子是姐姐求我让爸爸买的。
可我没想过,姐姐竟然也想让我去死。
仿佛,我就是那个让他们痛苦的根源。
可明明,我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
我强压下心脏处袭来的疼痛感,眼睛像是被水雾遮挡住,轻轻一眨眼,泪便翻涌而出。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沈俞。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痛,难道我就不痛了吗?
二十多刀,刀刀见血,刃刃入肉!
20岁是本该灿烂明媚,前途无量的年纪,而不是像我这样衣不蔽体,身首异处的死在日出之前。
「欢欢,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沈俞攥着助听器猛的摔向地面,不解气般踩了两脚。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14
出了院子,沈俞扶着墙缓缓蹲下身。
指甲狠狠陷入掌心,他捂着嘴陷入无声的嘶吼。
他将之前在山上发现的耳钉狠狠甩出去。
这耳钉我见过,是姐姐的。
过了许久,他才掏出电话:「李队,你派人盯着周欢,她可能......是杀害周韵的凶手。」
短短两句话,似乎耗尽了沈俞全身的力气。
他听不清师傅的回答,耳朵里嗡鸣不断。
如果周欢的眼睛早恢复了,那她选择隐瞒就一定另有原因。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说之前的思路没问题,那么爸爸死的那天晚上一定还有什么细节是我不知道的。
关键就在周欢身上。
我飘在空中仔细的回想着那天晚上的细节。
那晚妈妈进城卖菜,因为赶上暴雨没能及时回家,住在了车站。
我因为因为迟迟等不到去买裙子的爸爸,哭着往家赶,到家时煤气已经爆炸了。
再然后......再然后是......
我用力的用拳头砸着脑袋,强迫自己一遍遍去回忆,肯定有什么我漏掉的细节。
是张姨!
当时抱着周欢去医院的人是张姨!
突然,我心跳一滞,想到了一种我从未想到的可能性。
当年从没有人怀疑过当时被李大海打流产的张姨。
出事的前一晚,她才从医院赶回来。
我冲着沈俞苦笑了下,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他的了。
那场雨,淹没了太多。
15
沈俞被抓了。
「我们在周韵停在山下的行车记录仪上,看到了你的身影,你撒谎了,那天晚上你下过山对不对?」
白炽灯光照在沈俞脸上,他就那样坐着,看不出情绪波动。
只有下巴上微微冒出的胡茬揭示着他做过的心理斗争。
怎么会是这样,我的死又和沈俞有什么关系。
我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师傅烦躁的敲了敲桌子:「你到底把小韵的头藏在哪里了?」
沈俞突然抱头痛哭起来。
「在我家的冰箱里,都是我做的。」
在场审讯的人无一不变了脸色。
「小陈,你带着他去龙津小区。」
正在这时,师傅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喂,你说周欢怎么了?张桂英入室杀人?我马上就到医院。」
闻言沈俞突然抬头,眼泪混着鼻涕挂在鼻尖。
「骗我,她们都骗我!」
16
师傅赶到医院时姐姐还在抢救。
还好他提前派了几个人去暗中监视姐姐,张姨当场就被逮捕了起来。
「李队,张桂英已经由张倩她们押回去了,今天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她会对周欢下手。」
是啊,谁会怀疑到这个弱小的女人身上呢。
我穿过手术室的门走到了姐姐身旁,血染红了她的白裙子。
「病人生命迹象衰退,电击除颤准备,200焦耳,充电......」
「姐姐,你不能有事。」我趴在她的耳边乞求着。
1秒,2秒,3秒.......
她仿佛感应到什么,慢慢睁开眼。
我们默契的相视一笑。
一切,终于结束了。
17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我想起了一切。
这盘棋,是我和周欢一起下的。
我和她以身入局,只为求一个真相。
一个十年都没有人发现的真相。
事情还要从妈妈生日前两周说起。
我在外出任务期间抓捕了一个常年外逃的惯犯郑江,他和也是桐城人,今年约莫四十五岁。
在讲述逃亡经历时,他提到了1990年曾在一家姓李的朋友家借住,某一晚他和这个朋友喝醉后,他半夜醒来曾看到那家的女主人拿着一件浑身是血的红裙子。
经过对卷宗的复查,我才发现了案件一个很大的疑点,当年连环杀人案死者的刀口都是从右到左,显然凶手是左撇子。
而李大海不是,张姨是。
通过走访,我又了解到了一些当年的隐情。
当年张姨是被拐卖到小镇来的,周转人就是卖废品的李大娘;而张姨因为没钱买东西,被沈佳辱骂;我爸把我妈宠上天,除了她对任何女人都没意思。
层层迷雾拨开后,一切渐渐清晰。
我和姐姐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姐姐也告诉了我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当年她在爆炸前也看到了拿着红裙的张姨,只是后来因为害怕没有选择说出来。
再后来,她因为内疚和害怕,选择了自我欺骗。
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没有证据,仅仅依靠我们的推理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我找到了沈俞。
亲手策划了10月25日的一切。
那群混混的地址是我给的,树脂头颅也是我订做的。
那天姐姐亲手帮我换上了红裙。
而我在姐姐不知道的情况下找到了沈俞,拜托他割下我的头颅带走。
做戏,就要做全套。
那二十几刀其实并不致命,最致命的那一刀是我自己刺的。
「妈妈,我把命还给你和爸爸了。」
18
张桂英一开始并不承认,只说自己一时冲动才对姐姐动了手。
但师傅他们也不是吃素的,我收集的那些线索根本没有被烧掉,而是由沈俞转交给了师傅。
在爸爸死后的第三千九百八十九天,连环杀人案终于告破。
而在张桂英口中,她才是那个完美受害人。
她杀李大娘是为了报拐卖之仇,杀沈佳是为了夺夫之恨,而杀爸爸是因为辜负之怨。
她在和李大海的婚姻中心理逐渐扭曲,转而将帮过她的爸爸当做唯一救命稻草。
而在她从爸爸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的嫉妒和憎恨与日俱增,最终动了杀心。
就连李大海,也是死在了她手里。
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伪装得再好,也是披着狼皮的羊。
19
「胃癌晚期。」
我的体检报告在整理遗物时从警局里翻了出来。
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又戴上了那块手表。
虽然和我买的一模一样,但我知道这不是那一块。
妈妈站在师傅的面前,嘴唇微微颤抖着。
「周韵她......是个好孩子。」妈妈哽咽着跌坐在地上。
师傅将一张被粘好的全家福递给了妈妈:「这是,小韵让我教给你的。」
……
长久的沉默之后,妈妈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内疚。
「是我对不起她,都是我害死了她啊!」妈妈朝着我的方向缓缓跪下,师傅怎么也扶不起她。
看着悔恨万分的妈妈,我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嚎啕大哭起来。
就像多年前跪在雨中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的女孩一样。
周韵长大了,又没长大。
多少年的委屈,不甘都在这没人能听到的哭声中画了句号。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如果我可以一直做那张照片里无忧无虑的孩子就好了。
我看着自己慢慢消散的灵魂,扑进妈妈的怀抱。
幸好,我找到了真相。
只是这代价太大了。
「下辈子我们还做母女。」
20
树脂人头里藏着一个u盘。
里面有一段我提前录好的视频。
灵堂里的人紧紧都盯着屏幕。
「大家好,想必你们打开这个视频的时候你们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请原谅我自作主张将你们拉入了我的计划,不过我已经死了,你们想算账只能等下辈子啦。」
镜头里的我穿着警服,短发别在耳后,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不过,我还是很舍不得你们的,所以想在死之前再给你们留一些话。」
「妈妈,我的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以后不要那么那么辛苦了,你年纪大了把地租出去,有时间就学学人家五婶去跳跳广场舞。」
妈妈冲着镜头点了头,指甲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了掌心。
「姐姐,我拜托别人约到了上海大医院的号,你的眼睛去那里肯定能治好的,以后要好好照顾妈妈,她只有你了。」
姐姐转身走出了灵堂,背影十分落寞。
「师傅,我还是愧对你的栽培的,不过这也算另一个角度的。你记得少喝酒少抽烟,对身体不好,还有要好好吃饭,别总吃红烧牛肉面了。」
师傅捏着别在耳后的烟,眼眶泛红。
「沈俞,我给你买了新的助听器,是你最喜欢的蓝色,特别贵一定记得好好珍惜。你其实长得特别帅特别优秀,以后看到喜欢的女孩子不要自卑,要勇敢去学会爱别人和被别人爱。」
沈俞仿佛变成了小时候那个个头小小的男孩,做着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明白的手势。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回家」。
只可惜,我再也回不去家了。
视频戛然而止。
只有视频里的我在笑。
这个笑,明媚灿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