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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4-16 19:08:24

精选章节

楔子

老式塔楼是一种神奇的所在:哪怕是酷暑,一走进楼门洞,瞬间遍体森凉,毛孔一乍,禁不住打个冷战,汗就消了。

阳光和阴影的分割线像一道结界,阻隔了破旧颓败的老房子和一墙之隔的喧闹熙攘的广渠门大街。

楼道的墙皮大都因为渗水和阴霉脱落了,有的地方露出了砖石,各式各样的广告补丁似的在斑驳的楼体上欲盖弥彰。楼道里的灯像重度雾霾天的月亮,无力地闪着,它的存在甚至算不上若隐若现,只是给夜归的住户送去一点无用的安慰。

刮风的日子里,灯被吹得摇曳不定,吱吱作响,扭曲了路人的影子。只剩半张的残破广告在风里摇摇欲坠,簌簌地唱着无人能懂的安魂曲,经久不散的湿冷发霉气息是它的和音。

刚看到这个房源的时候,我几乎无法相信: 二环边上还有这么破的房子?附近成片的商品房小区自成规划,井然有序,唯有它怪异地矗立在繁华里格格不入,好像固守在某个过去的时刻里,不愿离去。

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位于顶层待租的房子虽然装修简单,但家具、电器一应俱全,租金却比同地段的房子至少便宜三分之一,押一付三。

囊中羞涩的我找不到任何犹豫的理由,何况距离我上班的公司骑车可达。

卧室的窗户朝西,想到很多个晚上可以坐在窗台上看夕阳西下不免有些期待。客厅还有个很大的壁柜,大小相当于半个衣帽间,简直是收纳小能手的福音。

小手一挥,叫上各路英豪,帮我搬家!

一、

长相酷似姚晨的发小儿星辰、人狠话不多的的工程师小刀哥哥、正在追求星辰的腼腆年下弟弟石伟、身强力壮的姐妹楠总,是比爷们儿更能指望的存在,还有铁T芳芳。

擦干净所有柜子,安顿好每本书、每张CD,挂好全部衣服,直到壁柜收拾得能直接躺进去,地擦的和镜子一样亮,终于大功告成,六个人四仰八叉累瘫在地动弹不得。

经历过二十多岁的人都明白,独居的朋友有多么可贵。

搬家以后的前两个月,几乎没有一个夜晚是我独自度过的,我的新家成了朋友们的据点,把酒言欢,夜夜笙歌,时不时互相提醒小点声——我们总能听见男女老少细碎的交谈声,虽然听不真切内容,但可想而知这楼的隔音不好,我们如果不收敛,对邻居来讲恐怕就是震耳欲聋了。

很多个早上,看着阳光透过淡淡灰紫色的雾气照进来,原来西晒的房间早上这么美,我对自己说,结束一段无望的婚姻不是失败,它是你崭新人生的开始,就像这旭日。

崭新的人生开始变得不对劲,是一个三四点钟的普通凌晨。

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的我,被吵醒了。

黑暗中,卧室门外传来穿着毛拖鞋走路的声音,脚不离地,蹭着地砖呲呲拉拉响。

我先是一惊,家里进贼了?再一想,自己也笑了——谁偷东西还换拖鞋啊?于是,翻个身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大门锁的好好的,客厅没有任何翻找痕迹,拖鞋也好端端放在原地。

没过多久,更怪的事儿发生了。

上班穿大衣的时候发现,围巾不见了。

脱下来的大衣挂在衣架上,搭配它的围巾挂在衣服里,是每天雷打不动的程序。而且壁柜里只挂了这一件大衣。

肯定是昨天来的朋友跟我恶作剧。

匆匆换了一件大衣去上班,偷偷摸鱼,问前一天晚上来我家聚会的朋友,是谁把围巾藏了起来。

无人承认。

晚上嫌疑人们为了自证清白再次聚齐,四个人把屋子翻了四遍,遍寻不见。

失主被反诉诬陷,无处伸冤。

也罢。任何人和东西陪伴我们的都是一段路而已。

也许我印象里摘下了围巾是长久以来的惯性记忆,它可能真的被遗失在了回家的路上或者电梯里。

二、

芳芳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享受一个人的夜晚。

这一天是她二十岁生日,跟朋友喝了大酒,回家会挨骂,要来跟我住。

我没多想就应了下来,毕竟是给我出过苦力的交情。

见到她,虽然一身酒气,但是并没喝多。

粉扑扑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这是年轻才会有的清澈眼神。

她说二十岁的时候就可以和喜欢的人表白了,多一天也不想等。

一时间直女不知所措。

一个晚上执着的表白和明确的拒绝拉扯之后,我们都累了。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一抬眼,芳芳穿戴整齐靠在床头,满目清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有件事儿,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 她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比铁T跟直女表白更难开口的吗? “你说呗,反正昨天晚上的话题,咱们已经聊透了……”

“我觉得,你应该搬家。你家不干净!”一句话用尽了她所有力气。

我心里一动:“什么意思?你是听见了还是看见了什么?”

“昨天半夜我醒了,三四点钟吧,天还黑着,我听见你卧室门外有穿着毛拖鞋走路的声音,蹭着走,脚不离地,我吓的不敢动也不敢叫你,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睡迷糊了。但是天亮以后,更不对了:屋子里的光不对。我的卧室也是西晒,我也住高层,可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光。所以我夜里肯定没听错。你的房子有问题!”

原来,深夜里频繁听见的脚步声,从来不是错觉。

我也穿好衣服,跟她一起靠在床头。

“家,我是肯定不会搬的,我刚交了房租,如果提前退房,押金也不会退给我,再找这个位置和价格的房子是不可能的,而且,这声音我其实听见过很多次,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从来也没害怕过,就算是现在,我也不怕。”

“你可以住我家,反正我爸妈常年在国外不回来,你跟我住个一年半载的没问题,我不收你房租。我也......努力拿你当姐姐。”

“不了,谢谢你。我在这儿住着挺好的,真的。”

略带尴尬的气氛里,我们沉默了。

这时,一声轻叹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开,打破了沉默,那是来自女人发自肺腑的无奈叹息,只有一声,微弱又清晰,甚至可以感觉到呼出的气息掀动发丝。

肯定不是芳芳,那声音明显离我极近。何况这声叹息之后,我们分毫不差地看向对方,我在她充满惊惧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冷静的脸。

诡异的是,声音离我那么近,来源却分明是客厅。 “你听见了吗?听见了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一个女的,叹气。”她声音颤抖,快哭了。

“我也听见了,你别怕,等我一下。”我飞身下地穿上拖鞋冲到客厅,她也跳下床,紧跟在我身后。

客厅空空如也。

三、

芳芳跌坐在房东留下的老式皮沙发上,蜷着身子,抱着腿,脑袋埋在膝盖里,不时抬头叹口气,又闷闷地把头埋回去。

冬天的皮革制品很不友好,隔着衣服也能感到丧尸一样的冰凉。

我斜倚在沙发上,看着惨白的天花板,总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答案近在眼前,呼之欲出,却稍纵即逝。

半夜的脚步声、耳边的叹息、消失的围巾、听不真切的交谈……串起所有神秘事件的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面对的问题过于简单,不要掉以轻心,那往往是因为没看见暗线里的复杂,当问题非常复杂,要尽量想的简单,否则寸步难行。

眼前这些盘根错节的线索,抽丝剥茧不见得是好办法,那就试试拨云见日,能让所有现象都能成立的解释,就是真相。

突然,脑袋里灵光乍现,我猛地一拍大腿,坐直了身子,“我知道了!”

芳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从沙发上弹起来,探着头,大鹏鸟一样瞪着我:“怎么了?!”

“围巾是被΄他们΄拿走的。”我看着她轻轻地说。

“΄他们΄?是谁?” 她身体紧绷,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

“你记不记得每次来我家,不管多晚,总能听到一家人的对话?老头、老太太,年轻男女,和一个小女孩儿?就是΄他们΄。一切都是他们!你仔细想想,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不想回答一个字,也许是不能。

”比如,无论咱们多晚结束,始终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对吗?“我尝试诱导她。

“可能人家一家人就是喜欢熬夜呢?”

”好吧,假设成立!那你再回忆一下,这么多次交流,他们的音量有过哪怕一丁点儿变化吗?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她极力反驳我,带着哭腔:“你别这么说,可能这个楼就是隔音不好,万一你是错的呢?是你自己放错了地方呢?如果你冤枉了他们,他们会不会报复你?”

有时候,避重就轻看似是逃避,其实恰恰是认同。

“他们如果喜欢,玩儿两天没问题,但是得还给我啊。我是绝不可能放错地方的,何况那天晚上星辰、石伟和小刀哥哥来帮我找过。你过来自己看,这柜子里我只挂这一件大衣,自从围巾丢了大衣我就没动过。”我拉着她走到壁柜前,回头看着她,扯开了大衣。

下一秒她毫无征兆的惨叫,吓了我一激灵。

她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虚指着,说不出话来,眼泪瞬间爬了满脸。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了某种预感,缓缓转过身,离奇失踪的围巾赫然挂在大衣里。

有个无形的力量对我说:还你。

我怔在原地。

四、

要不是芳芳的哭声,我不知道多久能回到现实世界。

看着她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我摇摇头,她还是个二十岁的孩子啊。

搀着她回到沙发上,递过去一杯热水,扔了包纸巾给她。

“都这样了,你还要住吗?你跟我走吧!”她抽抽嗒嗒擤鼻涕。

“我不去跟你住,真没事儿,既然来了,就顺其自然吧。没什么事儿你也早点回家,担惊受怕了大半天。”我揉揉她的头。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走了,给大家打电话,让他们都过来!”

周末的好处就在这里,不到两个小时,除了出差的楠总,人都到齐了。

有意思的是,每个人进屋第一件事都是打开壁柜看一眼围巾,又触电般缩回手。

“要我说,你找着合适的房子就赶紧搬。”小刀哥哥晃着毛发日渐稀疏的脑袋,翘着二郎腿。

“我也是这个意思,多吓人啊。”星辰点头附和。

“搬家多麻烦,上哪儿找这个位置这个价格的房子去?找房子有多难,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都陪我看过那么多房子了。”

“我让她搬去跟我住,她就不去!”屋子里人多了,芳芳底气也足了,开始告状。

“可是,这房子怎么住啊?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真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你是真不害怕啊?”星辰凑到跟前,跟我大眼对小眼。

我嫌弃地推开她的脸,白了她一眼,“有什么好怕的?我住着挺舒服的。就当作个伴儿了。”

“你啊!”一直沉默的石伟开口了。

一米八几的身高,体重不到一百三十斤,长手长脚,走路摇摇晃晃像根竹竿。毛发浓密,头发总是挡脸,因为瘦,脸显得更长,一个月不刮胡子就是阿凡提。

“我想好了,我来跟你做伴儿吧! 你们都被这些巧合带偏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竹竿非常笃定。

“那你来解释解释这些现象?围巾是怎么挂回去的?晚上咱们都听见过的聊天声,还有她们听见的叹气声。”小刀哥哥发出灵魂拷问。

“丢围巾和找围巾,都在场的一共四个人,除了她自己,还有三个,其中有两个是无辜的。能听见一家人聊天,就是因为隔音差,叹气声也是。这楼这么老,隔音不好太正常了。反正鬼神是肯定不存在的。你别怕,不想搬家就不搬,我陪着你就完了。今天我回家收拾东西,明天咱们去买个沙发床,我就搬过来。”

“我不怕啊,但我想知道,你要搬过来住,真是为了陪我吗?”我笑嘻嘻看着他。

他不看我,扭头看星辰,星辰不看他,垂下眼,微微红了脸。

五、

石伟拖着行李箱和新买的红色沙发床一起,喜气洋洋地入住了。

我问他想睡哪儿。

客厅宽敞,有阳台,但床得天天收放。

饭厅小一点,没有窗户,可是私密性高。

他选了客厅,“谁还不能拥有个大阳台了?”

为了庆祝姐弟同居生活正式开始,晚上我特地炒了几个菜。

“来,欢迎你啊!走一个!”我举起啤酒杯。

“谢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你干了我随意!”他倒不客气。

杯子还没碰上,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眼前黑了,隐隐传来一股糊味儿。

“别慌,八成是保险丝烧了,小事情!这家里啊,还是得有个男人!” 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石英雄放下杯子, 翻出工具箱修保险丝去了。

半天不见回来,出去找,看见他趴在配电箱前鼓捣。

“咳,真不是我不会修,保险丝我换了,还是不行,那应该是电表烧了。你联系房东吧。”

“怎么你第一天住进来电表就烧了?这是给你的下马威啊。”

“就是赶上了,要不然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多无聊。别见天儿神神鬼鬼的,哪儿有鬼?出来让我看看!”

算了,明天的事交给明天,先把蜡烛找出来,烛光晚餐吧。

菜凉了,微苦的啤酒在烛光下闪着诡谲的光。

第二天,房东带着新电表来了。

“这电表估计是时间长,老化了,换个新的就好了。”

他笑眯眯背着手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神情满意。

“把房子租给你可太对了!我自己住的时候都没这么爱惜!这是以人养房啊!谢谢你啊!”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动。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就算问了,他会告诉我真相吗?

“您客气了,房子干净自己住着也舒服啊。还让您跑一趟,应该我谢谢您才对!以后少不了还得麻烦您!”

“应该的!应该的!有事儿说话甭客气!”

谁知道,随口说的客气话,一语成谶。

六、

之后的一个月里,一个星期烧一块电表。

房东来换了四块表,毫无怨言,也从未问过我是不是用了大功率电器。

跟石伟探究缘由,他说是楼里线路老化,但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说服我。

石伟很勤快,生活习惯出人意料的好。

除了早上叫他起床。

无论是闹钟还是我,都叫不醒他,必须使用暴力——拎着耳朵让他坐起来才行。

他说:“我从小就是一觉睡到天亮,连梦都不做一个,睡眠质量好是福气! ”

我说,面对你的福气,我是只有服气。

除了频繁烧电表和暴力叫早,同居生活很顺利,我们过上了浓缩版老友记的日子。

早上一起出门,上班摸鱼的时候商量晚上吃什么,今天谁来聚会。

周末一起采购、扫除、玩游戏。

电脑版大富翁是属于一代人的回忆,当时正风靡,我们也不例外。

那天,正在大富翁里抢房产,厕所传来“啪嗒”一声轻响。

起身去看,他的毛巾在地上,挂毛巾的粘钩掉下来了。

“嘿,你说怎么这么巧?挂钩从来没掉过。”我倚着厕所门看热闹。

“那是我的毛巾沉。”

我拿起他的毛巾掂了掂,又掂了掂我的,递给他,没说话——我的明显重多了。

他也掂了掂。

“那就是粘钩粘的不结实!” 石伟找出强力胶,把所有粘钩重新粘了一遍。

没过两天,挂着他毛巾的粘钩又掉了。

再粘——和我的毛巾换粘钩——再掉——再粘——再换毛巾——再掉……

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直到石伟决定把毛巾放在洗衣机上,再也不挂了。

我的毛巾一次没掉过。

我笑着打趣他:“看来他们不太欢迎你啊?”

“净扯些没用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坚定。

七、

这天早上,和往常一样,准备暴力叫石伟起床。

走到客厅,他竟然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了,和平时的神清气爽不同,他浓密的头发凌乱不堪,像被狂风席卷过的荒野,脸色铁青,眼睛里的血丝像红色的蜘蛛网,黑眼圈重得像两片乌云,面前的烟灰缸塞满了烟蒂,手上夹着的那支烟快灭了,烟灰长长地垂着。

“这是怎么了?一夜没睡吗?还是起猛了?”我故作轻松地揶揄他。

“姐姐……”他猛吸了一口烟,烟灰掉在了地上。

他从不叫我姐姐的。事儿恐怕不小。

石伟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我得搬家了。”

我有点意外:“搬家?”

“你不知道,这一宿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的睡眠质量你是知道的,从来不做梦,一觉到天亮,不睡够了,叫都叫不醒。可是,昨天夜里我醒了。准确地说,是被吓醒的。那种感觉很奇怪,我又没做梦,怎么会凭空在恐惧中醒来?而且睁开眼的一瞬间我就完全清醒了。所以,我保证我下面跟你讲的,都是真实发生的,绝不是梦境。”

大概是因为一宿没睡,烟又抽的多,石伟的嗓子完全哑了,说了几句就开始咳嗽。

我倒了杯水给他,拖了把椅子坐下来。

“一开始,我躺着不敢动,可是越来越害怕,总觉得危险越来越近。我想,我不能坐以待毙,就支起半个身子四下看,目光所及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声音。最后,我有点费劲地转过头看向身后,壁柜前面站着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穿着白裙子。准确地说,是个人形的影子,因为看不清,只是一个轮廓。我就愣住了。”

“后来呢?”我的手心也有点出汗。

“后来,我看着她,呆住了。一愣神的工夫,甚至都没看清她是走过来的还是飘过来的,她就到了跟前,伸出一只手,好像要抓我的脸。我下意识挥拳一挡。她就不见了。我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我看了一眼手表,一点半整。缓了半天,才有力气起来,打开了所有的灯,坐到现在。”

“你为什么不叫我啊?”

“我想过。把你叫醒,无非两种可能。要么,一起害怕,要么,你不害怕,还吓唬我,那我更害怕。按你平时的秉性,后者的可能性大多了。”说完,他瞟了我一眼。

我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怎么接话。

“所以,姐姐,真的对不起。我今天就回家了,这房子我一天都住不下去了。”

“没关系的,不用说对不起。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我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啊,无论你在不在,我都不害怕。”我安慰地抱了抱他的肩。

晚上回到家,天黑透了,一家人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再次响起。

我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对着空气说:“来吧,咱们谈谈。”

八、

交谈声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我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你们在听。”我弹弹烟灰。

“我还知道,拿走我的围巾、扔石伟的毛巾、烧电表,叹气、半夜走路,吓跑石伟的,都是你们,可真够淘气的啊。”我掰着手指头列举他们的罪状。

“我能感觉到,你们对我没有恶意,我对你们也没有。日子还长着呢,咱们商量着过吧?大家好好相处行不行?平时你们愿意怎么玩儿都可以,毕竟这是你们的家。等我睡着了安静点好么?我白天还要上班呢。也不知道你们在这儿住了多久,为什么不肯走,还是不能走?你们的世界我不懂,如果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就告诉我吧。嗯……写字恐怕够呛,要不就托梦?你们要是同意,就给我个表示,什么都行,就是别烧电表了。 ”

我等了一会儿,空气凝固了一样陷入沉寂,连交谈声都没有了。

我却觉得很安全。

洗漱完毕准备睡觉,放在灶台旁边的塑料盆“砰”地掉在了地上。

我捡起来,笑着说:“这算是你们的回答吗?”

如果是小说,这个时候剧情该延展了。

但并没有,因为这是我真实的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非常融洽。不在家的时候,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那个时候摄像头还不流行。下班回家的剧情也不玄幻,桌子上没有凭空出现过四菜一汤。

如果说变化,倒也有:花样更多了。

晚上我看书或者玩儿大富翁,拎着一串钥匙摇晃的声音经久不息。

有些东西会无缘无故掉在地上,但仅限摔不坏的:塑料盆、锅盖、筷子,瓷器和玻璃制品从来不掉。

但一旦我躺下了,很快就会安静下来。

别说,还怪体贴的。

石伟、星辰和小刀哥哥还是会来聚会,但战战兢兢地呆不久。

楠总很少出现,她是个忙人。

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微胖。平时慢吞吞的,不慌不忙,其实极聪明,是个工作狂,工作状态风风火火,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就是以她为原型的。

楠总肌肤雪白,吹弹可破,脸上有肉,手感极佳,我爱捏她脸。她会假装不耐烦地躲开,过一会儿又自己凑过来。

九、

这回楠总的出差总算告一段落,放了假,要来找我住几天。

我寻思楠总胆子挺大。

她来的时候拖了个行李箱。

“你是和石伟一样打算搬过来长住吗?”

“咳,我出差的行李从来不收,拉着就走!都习惯了。不过话说回来,石伟怎么不住了?”楠总说话脆生生的。

“这个说来话长,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真的假的?这世界上有鬼吗你说?”

“有啊。”

“我不信。”楠总脸一扬,谁都不服,我顺势捏了一把。

又一个不信邪的,我暗暗叹了口气。

楠总的脾气秉性像小孩,玩游戏输了会耍赖。两把大富翁失利以后,眼看第三把又要沦陷。她把键盘一推,说:“你去洗澡吧,我把这盘结束,你洗完了我洗,然后咱们重新开始。”

“咱们重新开始。”前不久有人刚对我说过这句话,热水下的我陷入了沉思,没听见楠总的呼唤。

“你洗澡就洗澡,瞎溜达什么?”楠总问。

“谁溜达了?我一直洗澡呢。”我裹着浴袍擦头发。

“我听见洗澡水开了半天,你还出来去卧室了呢,也不知道你干嘛,问你也不理我。喏,穿的就是这个毛拖鞋。”她指着我的脚。

“行了,你去洗澡吧。”怕她害怕,我没多说。

楠总刚开始洗澡,摇钥匙的声音响起来了。

真正的游戏这才刚刚开始,我暗想。

我看着天花板无奈地说:“你们还真是除了我,谁都容不下啊。”

随即听见她喊我:“你干嘛呢?“

我说在玩儿游戏。

”你过来一下!”

我走到厕所门口:“干嘛?”

“你听见了吗?摇钥匙的声音?” 楠总的声音不脆了。

“听见了,不用怕,每天都这样。” “每天?!你别走,我快洗完了,你就在这儿陪着我。”

十、

洗完澡的楠总脸更白了,抓着我的胳膊不撒手。

“我跟你说,我刚开始洗澡,就听见摇钥匙了,我以为是你跟我闹着玩儿,就喊你,我听你的声音是从客厅里传过来的。等你走到厕所门口跟我说话的时候,你说话的声音大了,钥匙的声音没变,我就知道不对。谁摇钥匙呢?到底怎么回事儿?石伟是因为这个走的?真的有鬼吗?”

“这么多问题?你先挑一个。”

“你一点儿都害怕吗?”楠总问了个新问题。

“不怕。”

“为什么?”她看我像看怪物。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

时间像久未拉开的巨大幕布,被奋力一扯,腾起烟雾。旧人旧事从光影里缓缓走来。

“我刚回北京那年,五岁。住在外婆家。和外公外婆一起睡一张双人床。有一天,我外公蹲着削萝卜皮,起身的时候摔倒了,被送进医院。大家都担心他会骨折。我跟外婆说,这张床以后只有咱俩睡了。挨了顿揍。三天以后我外公去世了。又过了两年,我突然跟我妈提起每年春节拜访一次的远房姨姥姥,我说如果你跟她感情好,就去看看她吧。一个星期以后,姨姥姥去世了。我妈对我说,以后不要随便说话。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最近的一次你也知道,远隔一千多公里,我有了强烈的心灵感应和濒死体验。可是,没有人能体会我的痛苦:能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却改变不了分毫——结局早就写好了。楠楠,这个世界远比我们以为的复杂,在我们生活和感知到的三维空间之外,我们无法解释、不愿意相信、不想接受的东西太多了,但不相信就代表不存在么?不接受就能躲得开吗?恐惧来自于未知。只有接受它的存在,才能理性地看待世界。现在你们怕的,也许是别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重逢,深深爱着的人。这样想想,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夜深了。

有人清醒着,有人已入梦。

天亮时,有些人不会再醒来。

窗外下起了雨。细密的雨丝轻轻敲打窗户,划出蜿蜒的水痕。

楠总裹紧了睡衣,蜷缩在沙发上,看着角落里已经枯萎的龟背竹,久久没有说话。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拖着行李箱回家了。

我下楼送她。

临走的时候她抱抱我说:“多保重,生活还要继续。”

太阳升起之前,晨雾在楼群之间飘荡,像透明的绸布。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味道和青草的芳香。送奶车叮叮当当驶过,惊飞了停在垃圾桶上的麻雀。它们扑棱棱地掠过褪色的广告牌,消失在青灰色的天际。角落里堆着斑驳的银杏叶,仿佛这里从未有过春天。

我转过身,朝电梯间走去。

是啊,未来充满无法预料的变数。

但生活,还要继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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